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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6章 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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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6章 第六章

“跟著個老道長走了?老道長?道士?”朱氏滿臉茫然地重覆了一遍,問道:“走去哪兒了?”

寧和道:“說是求仙。”

“求仙??”朱氏聲音驟然放大,難以置信:“什麽求仙?他、他這是跟著上山當道士去了?”

周父罵道:“荒唐!”

菀娘懷著身孕在家苦等半年,卻等來了這麽一個消息,頓時捧著肚子淚落如珠,泣不成聲道:“他就,他就這麽走了?家中父母兄長……還有,還有我,他都不管了?”

寧和:“………”如此情景,寧和實是不知該如何應對,只得低眉斂目,心中嘆息連連。

寧和自己也覺得周兄這事辦得很不妥當,但當時他意以決,又事發突然,實在不好多勸。萬萬沒想到,周兄的娘子竟然還偏偏有孕了!唉,此事……可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。

看菀娘如此傷心,朱氏擔心她心緒起伏過大傷及胎兒,連忙起身,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好生安撫道:“菀娘莫憂,菀娘莫憂!你既嫁來,便與我親女無異只管在家好好養著,以後孩子出生,可還得靠你呢!”

周父也勸了句:“菀娘寬心,婦人有孕最忌多思,這幾日多叫晴兒陪陪你。至於那不孝子——哼!他若從此不回便罷,若敢回來,我必要抄棍子打斷他的腿!”

菀娘哭得哀哀切切,寧和坐在一旁真是呆得坐立難安,本就大熱的天,硬生生是坐出了一頭的汗。

她雖是個外人,但因本身是女子沒那麽多避諱,從前也曾見過這位菀娘幾次,知她本家姓楊,是位溫婉賢淑女子。

好在周父也知道在客人這麽哭哭啼啼多有尷尬,非是待客之道,很快便讓朱氏帶著菀娘到後堂裏去了。

等人走了,周父嘆了口氣,對寧和道:“叫寧舉人見笑了。”

“無礙,無礙。”寧和忙道,“是和當時未能勸住周兄,愧之甚矣。”

周父搖頭:“非你之過,我那二子是何脾性,我這做父親的再清楚不過。一犯起犟來,便是十頭牛也拉他不住。”

說完,又問道:“當時是何情形,寧舉人可與我詳細說說?”

寧和自然是要答的。只見她手持茶盞稍作回憶,便細細說來:“從秋闈落幕之後,我與周兄二人在州城停留數日,只等官衙放榜。我因是女子,少得諸位同年邀請。且我生性喜靜,不愛往那些個酒宴之地。反之周兄性情拓達豪爽,招人喜愛,結識不少新友,日日是邀約不斷,朝出暮歸、飲酒赴宴。”

“待到放榜那日,周兄……名落孫山,許是心情郁郁,過午便與人出去喝酒。等至天將暮時分,我正在院中讀書,忽有個書童打扮的童兒前來傳話,說是周兄與人在酒樓打了起來,事情將要鬧大,叫我速速趕去。”

又是酗酒又是鬥毆,周父聽得已是眉頭緊鎖,攥著茶杯的五指收得緊緊的,顯是怒極。若是周生人在眼前,想必是少不得要挨上一頓好打。

“我聽聞此事自然心中焦急,即刻便隨那童兒去了。”說著,寧和露出個有些無奈的苦笑:“然去了方知,周兄與他那幾位友人所在,正是州城最大酒樓之一的洪福樓。樓中每日達官顯貴出入、四方客商雲集,寧和不過一小小舉人,哪又能起得了什麽用處?我到時堂中已亂,處處桌椅傾覆、杯盤橫飛,花了許久才找到周兄……唉,他不知怎地招惹了位身著團花紫袍的錦衣公子,叫那公子所帶的幾個仆從堵在墻角拳打腳踢,我上去救他不得,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,忽得一路過道人相助,我二人這才得以脫身。”

周父問:“便是帶走犬子那老道?”

“正是。”寧和道,“那道人須發飄然,法術精妙,先以障眼之法叫那公子仆從們尋我等不得,又以穿墻之術領我二人脫身而去,神乎其技,非凡人也。老道自說名為金煌真人,乃金虛派長老,此行乃是外出辦事途徑此地,又言觀我與周兄神骨有異,皆非凡人,當有仙緣在身,便出手相助。隨後道人要走,問我二人可願隨他而去。”

周父沈吟不語,倒是周大郎聽得神色怔楞,忍不住出聲道:“寧舉人此言當真?這世上,竟真有那等仙人法術?”

“自是當真。”寧和鄭重點頭,神情裏也有些感慨:“從前總以為神佛之說雖不至子虛烏有,卻也是霧中花、水中月,飄渺方外之物。若非此回親眼所見,亦不敢信。可見大千世界廣袤無垠,我等凡人局限這方寸之地,不過滄海蜉蝣爾。”

周父以手撫須沈吟良久,緩緩道:“這麽說,我兒是跟著此道尋仙去了。”

“正是。”寧和說:“那道人一問,周兄便立時說願往。道人便將袖中一紙驢擲出,落地化為驢車一輛,領了周兄上車,那驢車便踏空而去。天幕沈沈,燈火瑩瑩,須臾便不見蹤影。我與周兄,便也從此再未見過。”

寧和嗓音清正醇和,既無尋常女子之尖利,又無尋常男子之低啞,有如潺潺溪水、又似琴音沈沈,自然悅耳,敘事時極易引人細細傾聽。她講那當時情形,那神乎其神的仙人術法,生動之處,皆是周父等人見所未見、聞所未聞,叫二人不由隨之陷入遐思,懷想那等玄奇景象。

而寧和自己此刻,也在回想這一路種種。

這一趟萬裏之途,她自覺受益良多。去時雖心懷忐忑,卻也有幾分躊躇志滿、意氣風發,一路歷山匪、遭刁難、遇貴人、赴科場、逢仙人……不過數月時光,卻好像走了有半輩子那麽長。歸來時,已有恍如隔世之感。從前自以為胸有溝壑,現在看來當真有如井底之蛙,淺薄得可笑。

思及此,寧和不由在心中嘆道,真如古人所言:未遠行,不知天地之大也。

卻聽周父忽然開口道:“寧舉人方才說,那位道長之意,乃是你與犬子皆有仙緣,卻不知為何舉人未與犬子同去呢?”

隨後,不等寧和答話,周父便又道:“若依寧舉人所言,那位道長乃是位真正的神仙中人。尋仙一途超脫凡俗,舉人既有那等仙緣,緣何不往啊?犬子家中父母妻子皆在,尚且願往,舉人家中卻早已無親無眷,難道便於那神仙之道便無一點向往之情麽?老朽實在不解,故而有此一問,還請舉人勿怪。”

寧和聞言稍作沈默,道:“不瞞伯父,仙途玄妙,和亦心向往之。然先母曾有教誨曰:凡有始,需有終;人無信,不可立。和雖已無親眷,然村人養我、先生教我,與血脈親人又有何異?道長問和可願從他而去時,和言欲回鄉面見父老,陳明去向,三跪九叩,謝恩作別。然道長言有要務在身,需急行,片刻也耽擱不得。”

“和昔日赴考之時,有村人數裏相送,有先生多番助我,拳拳情意、殷殷期許,豈可辜負?不告而別,徒累人牽掛,實非君子也。此為其一。其二……周兄當日與我一同上京,他既決心不歸,我總得將他的消息去向帶回,詳細告予伯父你們知曉。”

“和將心中所想俱說與道長,道長聞言嘆息一聲,只說是無緣,便帶了周兄,匆匆乘那驢車離去了。”寧和說到此處,臉上也劃過了幾分悵惘,片刻後卻又流露出釋然來,輕聲道:“也罷,得之我幸,失之我命。讀書也好,求仙也罷,人生在世當順心而為。和生來就是凡人,便從此當一世凡人,也無甚不好。”

說罷,那張清俊幹凈的臉上露出點微微的笑意來,黑眸溫潤清澈。

旁邊的周大郎看著,心中只冒出一句:“言念君子,溫其如玉”。

周父則神色覆雜,半晌深吸一口氣,長嘆道:“寧舉人高義,犬子癡長幾歲,卻不及你遠矣!”

說罷,周父像是談興盡失,勉強推說句還有事務需得處理,便很快將寧和交給周大郎招待,自己起身離去。

寧和也能理解。周父大半輩子膝下就得了這麽兩個兒子,說沒就沒了一個。忽然間收到個這樣的消息,任誰也高興不起來。

可周大郎本就是個有些木訥的性子,與寧和更是不熟,二人在廳中相對無言地坐著,勉強互相聊了幾句,都覺尷尬。好一會兒,周大郎才想起幹巴巴地邀寧和在家中用晚膳。

寧和當然推辭了,說有村中牛車在城外等候,自己需得盡早回去。

周大郎便送她出去。

二人走到門口,忽然有個婢女跑出來,說叫客人等一等。

寧和有些納悶,剛要詢問,就聽見一陣細碎腳步,回頭一看,竟是眼眶紅紅的楊菀娘從屋中出來了。朱氏跟在後頭,神情有些焦急。

她身懷六甲,走得十分艱難。那婢女忙去攙扶。

菀娘哭過一場,聲音有些沙啞,她站在廊下,望著寧和問道:“我夫君……他可有什麽話帶給我?”

寧和:“………”

菀娘看她神色,已看出幾分,有些淒然地笑了笑:“他便不曾提到我?求仙,仙人啊,仙人就有那麽好……”

朱氏在旁急道:“菀娘……!”

“提是提了……”寧和有些猶豫該不該說,半晌才道:“我當時問周兄,你這一去,父母如何,他說家中尚有兄長。我又問你妻如何,他說……他說菀娘年歲小,尚可……尚可改嫁。”

楊菀娘:“………”

朱氏:“……混賬東西!”

菀娘神情木然,忽然一聲不響地倒了下去。

朱氏大驚失色,撲過去:“菀娘?!菀娘!!”

院中頓時一片兵荒馬亂。

周大郎也慌了,匆匆把寧和送到門口,話也來不及多說一句就轉身跑了回去。

寧和:“………”

寧和在院門口憂心忡忡地徘徊了會兒,幾次想再叩門,又怕添亂,只得長籲短嘆地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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